林昼

月亮光明又遥远,遥远又光明。

【安雷】一千零一夜

做神仙不如谈恋爱。

之前删过一次,想了想还是舍不得




 

  一千零一岁,我终于过上了一个像样的生日。

 

  像样的生日,指的是和人类一样的生日,有蛋糕,有蜡烛,有纸壳子王冠,有跑调的生日歌,唱歌的人脸蛋没来由的红,对我喊:“雷狮,生日快乐!”

 

  我成心让他尴尬,回他:“安迷修你跑调啦!你怎么五音不全?”

 

  安迷修果然难堪,别过头小声说:“我没跑调,我练了好久的。”我再接再厉,补了一句:“那还这么难听。”

 

  我生日一共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安迷修能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和安迷修能好好的别分手,第三个愿望是希望我能活下去。

 

  现在想想,我应该再加上第四个愿望:让我的男朋友聪明一点,不要那么傻,随便几个弱鸡就能把他给绑架走。生日后的第一天就玩失踪,换作谁能高兴啊?

 

  想到这里,我抬起脚,嘭的一声踹开门。里面的人正在上课,我这惊天动地一声响把他们吓到了,教室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往我这边看。他们班正在讲课的老师也停下来,怒目圆睁,好像希望我自己认错赶紧离开这个教室,我自然是不理睬的。我大步走过去,抓起最后一排的一个人的衣领,拿出我久违的恶人嘴脸,狠狠地:

 

  “喂,你把安迷修给藏到哪里去了?!”

 

 

 

 

 

 

 

 

1.

 

 

我的故事,要说起来也是很传奇的,或许多少年前我也是一代风云人物,因为听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为害一方、祸国殃民,在我极限操作下,一时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我仍不知悔改,狂笑着打算将眼前的土地夷为平地……

 

来宣告我罪诏的童子一看就是刚念书,学识不够还要显摆,讲话只会卖弄成语,垂着眼皮,声调吊得高高的,听得我心里烦得慌。我打了个哈欠,敲敲桌子:“说重点。”

 

“天下大乱,时事中自然要有英雄出场。这个英雄就是我要说的男主了——我师父!”

 

靠,原来我这个坏事做尽的混世大魔王还不是男主,我看着面前这个眼睛里突然开始放星星的小弟弟,明白了他大概是个师父迷弟的人设,且已进入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我此时纠正他“男主是谁”这个问题估计不可取,只得说:“继续。”

 

“想那时,天地混沌,远处红光浓烈,一看就是要有大事发生。你和我师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衣袂飘飘,两个人相对无言。”

 

“……竟然还没开始打?”

 

“鬼知道你俩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打!含情脉脉对视个啥!不对,我这成语用错了,”小童子也一副迷惑的样子,“但这个不是我编的,是真事,我当时也纳闷来着,爆米花都准备好了,竟然还不打。”

 

“你接着讲。”

 

“然后就打,天昏地暗,惊雷劈下,剑花四起,呃,噼里啪啦……”

 

没词儿了吧,我笑话他:“接着说成语啊?”

 

“你竟敢笑话我!我还有!”小童子生气了,嘴里蹦豆子似的,“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生死搏斗,相持不下,难舍难分,白刃相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回他是彻底没成语储备了,脸憋得通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反正最后你没我师父厉害,被我师父打趴下了!”

 

他以为这句话能打击到我,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我一个将近千岁的老油条也懒得和他斗,听了这么多前情铺垫也烦了,我打了个响指,电火花在我手指间爆开,在空气中化成眼镜蛇的形状,冲小孩大张口,把他吓了一跳,我假装毫不在意地:“你能不能说重点?”

 

“行行行我说重点,你把你那个电蛇收起来!太吓人了!”小孩这回学乖了,一五一十地说着,“反正你输了,昏了过去,之后被众神束缚,施法让你失去记忆,也忘记你的那些邪术,以免你苏醒后继续祸害人间。同时众神给你降罪,觉得你这次实在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擢发难数,等你苏醒过来也是要继续作乱的,于是决定要让你死,死在一千岁生日的时候,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纪念感?”

 

他又自顾自的得意起来,看着我依旧面无表情,有点疑惑:“你怎么不哭呢?你要死了诶,你怎么不难过啊?”

 

“和我死这个结果相比起来,我更好奇让我死的方法,”我说,“怎么说我也是个神吧,神是不会死的,所以其他神是怎么让我死的?”

 

“施咒呗,施了一个很厉害的咒,名字我也忘了,反正施下之后能让你形神俱散,元神都给你毁了,是神是鬼都逃不掉。”小孩又得意了,“你活不了多久了,你与我师父一战后昏了许多年,眼看你一千岁快到了,还有一年?或者两年?你也真可怜,一醒过来就又要死了。不过这也是我师父对你的温柔吧,你昏过去也是他施的法术啦,好像有点封印的性质?他说与其让你清醒着等死,煎熬那几年,不如多睡会儿,梦里无知无感,没有痛觉的死掉,多好。”

 

“哦,那你师父还真是温柔。”

 

小屁孩没听出来我话里的讽刺意味,继续说:“我师父当然温柔啦,我犯错从来不舍得打我的,不过我都觉得我师父温柔到有点傻了。他竟然和其他神仙说不要毁掉你的元神,留你一命,还说什么你体内中的魔他都给你除了,醒过来就不会再作恶了。唉,真是好人,农夫与蛇。”

 

“骂谁呢你?”我不动做声地又把电蛇放出来吓唬他,喜欢蛇是吗?那就让蛇陪你玩会儿。

 

“我错了我错了,”他凄惶地叫起来,“你干嘛,我就是个来报信的小孩而已,欺负我有什么意思?你们强者不应该喜欢去欺负强者吗?”

 

这话说得在理,我赞许地点头,收回电蛇,问:“所以为什么是你来报信?你那个强者师父呢?既然是他封印我的,那么现在我在一千岁之前醒过来,就是他的技术不过关,应该由他亲自赔礼道歉才是。”

 

我觉得我说话挺幽默风趣的,眼前的小孩却突然低下头,声音也小了:“师父离家出走了。”

 

“啊?”我假装大惊失色,“离家出走了?多大的人还离家出走?什么时候离家出走的?怎么这么幼稚,是和别人闹矛盾了?真没出息。”我时刻不忘挖苦那人两句。

 

“一百年之前走的,我也记不清了,这是按人间的算法。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若是按照天上的算法,他走了一百多天,在降服你后没几天就走了的,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他走了很久了,我们这群小弟子都乱了套,我这个班长还得出来管纪律,好辛苦。”

 

我没说话,我没有当班干部的经历,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劳苦功高的小班长。

 

好在班长就是班长,不需要我安慰,人家自己就好了起来:“谁让我是班长呢!听说你醒过来了,我马上行使班长的责任,师父不在家,我就是老大,赶紧过来告诉你要死了——哎,我怎么说也算天上的人,怎么成了死神呢?”

 

“死神?”

 

“不懂了吧,现在白无常都不叫白无常,叫死神,人间那边愿意用这个叫法。”他鼓着嘴,也不愿意和我这种老古董说什么了,对我挥挥袖子,“没时间和你叨叨了,我出来这么会儿,我们班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你就留在这里反省下你犯下的错误吧。”

 

 

果然是班长,说话官腔十足,班长在走之前还绕着我的房子走了一圈,感叹一句:“说实话,死在这里也挺好的,你看我师父封印你还找了个好地方,风景这么好看,住着也舒服,唉,便宜你这个恶人了!”

 

 

 

 

 

 

 

 

2.

 

 

小班长叫我好好反省,我自然是不会的。顺了别人的话,那就不是我雷狮了。老实说,这也不算一个反省的好地方,没有惨白的墙,教训的意味不够深刻,倒更适合养老。我举目四望,这木屋建在了一片山清水秀之中,四周郁郁葱葱的,有鸟语有花香,远远地还能看见一片瀑布从山上泄下,不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都可惜了。

 

我现在变得很有商业头脑,不再像一个与人世隔绝的神仙,全是拜木屋里的电视所赐——是的,我被封印,那位师父竟然还好心的在屋子里给我安了一台电视机,让我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里享受一下现代人类文明带来的便利。

 

说起现代人类文明,他为什么不顺便再留给我一部智能手机?我在电视里看到了那个,人用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觉得还挺新奇好玩的,我死之前唯一的遗憾变成了没有玩过智能手机。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如果只是封印我的地方,那么我会沉睡到一千岁,身上的咒发作了会自然死去,哪里轮得到我来看电视?既然这样,这台电视安装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他早就想到我会提前醒过来?对自己的技术这么没自信吗?那为什么不顺便给我弄一部手机过来?

 

手机手机,我满脑子只有手机。

 

我的心路历程很怪,因为之前的记忆都被消了去,所以直到小班长告诉我一千岁的时候会死,我才知道我要死。小班长在的时候我表现得波澜不惊,好像生无可恋,这也和我不羁的形象相匹配。事实上在他走了以后——大概一个时辰过后——我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悲哀,如同潮水一样将我整个人吞噬淹没,我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我要死了。我一千岁的时候就会死。死刑的时间和方法都明确地告诉了我,我的黎明是永远等不来了,我要死在这个地方。

 

电视上有人在叫:“你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活了!”

 

真要你死的时候也不会这样了。你会很想活下去,活下去变成了第一要义。比如我现在,虽然感觉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但就是不想死。

 

我不想死。

 

这个念头几乎要将我变得颓废,我神气不起来了,开始与死亡抗争,电视里的人得了绝症尚且可以去医院救治,我呢?谁救得了我?再这样下去我估计是要得失心疯的,对了,神仙也会和人患同样的病吗?

 

好在没有折磨我太久,又过了些日子,我便释然了。死就死呗,我接受了,反正不想死也得死,想死也得死,你看我都知道我死期是哪天了,只要乖乖等死就行,不像别人,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还做着春秋大梦,大胆设想我以后要如何如何,其实有可能第二天他就出车祸死了,电视里是这么演的。

 

其实活着还真挺没意思的,那就死了吧,我只要过好我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就好了。

 

只可惜我没有手机。

 

是的,这段心路历程到了最后,我的脑子里只剩下手机了。死不死无所谓,我只想要手机。

 

我寻思着这师父没给我留一个手机,那我自己去买好了。于是我下山,但在山脚下犯了愁,我看着那透明泡泡一样的结界,用手戳了戳,像果冻一样软软的,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我就是冲不出去,也就没办法买手机。

 

大果冻是半个橄榄球的形状,将整座山软绵绵地包裹起来,我被软禁了。

 

我开始在心里咒骂这位师父:有病吧,把我关在这里,当野人吗?

 

好的,那就当野人吧,野人好歹还能拥有一台电视机,也不知道这荒郊野岭哪来的信号。从此野人与清风明月、电视机为伴,午夜时分也对月狼嚎,惊得鸟扑棱棱地飞起来。吓完了鸟,我重新回到我的小屋,歪歪斜斜地倚在沙发上,吊着脚,屋子里的酒被我喝完了,酒瓶子倒了一地,整个屋子乱糟糟的,没有了我刚醒来时的整洁。

 

墙壁上挂着日历,四月十号,我的生日,还有三天就到了。

 

鸟不再乱飞,林子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宁静的。

 

我突然起来,蹲下身子,把所有的酒瓶子捡起来,在角落里摆好,又收拾了床铺,再把我地上扔的废纸也丢到垃圾筐里。

 

鬼知道我中了什么邪,大概是死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保持了房屋的整洁。我的作息也规律了起来,不再熬夜,学会了在清晨四五点起来看日出,傍晚五六点出来看夕阳,看着或金或红的光将天晕染,也算美不胜收。我视力绝佳,俯瞰人间,远处有房子,那好像是一座城镇,蚂蚁一样的人在团团转,大人工作,小孩上学——我也想工作,我也想上学,这些我还没体验过呢。

 

工作不必了,看电视感觉工作好像没什么意思,但是上学好像不错。

 

我的遗愿清单上除了拥有手机之外,又多了一条:我想上学。

 

但是没机会啦,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现在是四月九日,晚上十点,还有两个小时,我的一千岁生日就要来了,我就会死。

 

我不害怕死亡,也感觉不到难过,我脱下衣服躺回床上,决定睡觉,只是明早不再早起。人类不都是这样的吗?想多睡觉,想赖床,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夜看到明天的太阳,但也不担心不惶恐,傻乎乎地咧嘴笑。

 

那我就祝自己晚安。

 

 

 

 

 

3.

 

 

世界上的奇迹总是那么多。

 

  当我再度睁眼——我再度睁眼时就感到惊讶了,我怎么会睁眼?我不是应该形神俱散、灰飞烟灭了吗?怎么还会有机会睁眼?

 

  我抬头看向墙上的表:四月十日,九点十五。

 

  我还活着?

 

  我紧张地从床上坐起来,扒拉在窗户上望天:一片晴空,万里无云,天上没有半点要劈下一道惊雷、降下天火或者其他惩罚的意思。甚至连雨都看起来不会下一滴,我疑惑了。

 

  难道是要让我再多活一天,过个好生日?

 

  事实上我这个生日也不好过,接下来的一天我都在担心天上突然掉下来个陨石砸我脑袋,神经兮兮地坐在床上望向天花板,每隔十分钟就要从窗户把头伸出去探察敌情,我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过?

 

  就这样,九点起来的我度过生命中最过煎熬的十五个小时,我的神经紧绷到了四月十一号凌晨。指针从数字十二处划过,我认命地闭上眼睛,时间久到我打了个小瞌睡,再度睁眼时已经是零点十五了——我还活着。

 

  我……活过了一千岁?

 

  这不应当,众神既然成心要我在一千岁的时候死,必然不会给我留活路,我原以为让我多活一天是他们的温柔,没想到让我活到了现在,我成为了真正的千岁老人。按理说天罚延迟也不应该延迟到现在啊?

 

  难道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屋子外——

 

  果然,果冻一样覆盖整座山的结界,消失了。

 

  我还怕是我老眼昏花,又下山去看。山脚下也没有了结界,溪水淌过石头,为我指明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小路。我向前迈了两步,没有被雷击没有被剑砍。

 

  我突然快活了起来,大步地向外跑去,这回真的没有什么阻挡我了,我脚下生风,耳边是清脆的鸟鸣,鸟还是有眼力见儿的,庆祝我重获新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我身上。

 

  ——我自由了。

 

 

 

 

 

 

 

 

4.

 

 

  我到人间去了。按照我的遗愿清单,我的第一任务是拥有一部智能手机,第二任务是去上学。搞到手机很容易,作为一个神仙变一点钱出来,再和人类做交易就行,导购员很懒,刚上班的样子,给我拿手机的时候还在打哈欠,我催促她快点,我还要去上学。

 

手机到手后,我玩弄着我薄薄的小砖块,爱不释手。手机上有导航功能,我很聪明,马上就学会了,我让手机导航带我去最近的学校。在去之前,我还变出了一身现代人类的衣服,毕竟我之前那个白色长袍太过吓人。

 

  手机听话,导航到了凹凸高中。

 

  学校就是学校,和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多,学校大门庄严地烫着“凹凸高中”四个大字,里面有修剪过的绿植,以及不知道是哪个伟人的雕像,还有高高大大的教学楼,不知道为什么,门口的学生只剩下一个,我记得电视里上学可是很热闹的,难道是都进去了?

 

  我在门口探头探脑,终于引起了那个学生的注意,他多管闲事,对我挥了挥手:“你好?”

 

  我没空理他,头都不回。但初到人间,出于礼貌,我还是回了他一句:“你好。”

 

  说完这个我就大步向前迈去,那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急了,突然跑到我前面去拦住我:“你不能进,这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他这一愣搞得我很不爽,你谁啊,你认识我吗,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我瞪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瞪的缘故,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回过神,清了清喉咙,说:“你好,你不能进这里,非本校学生都不能进的。”声音挺轻的,和刚才底气十足不同,好像怕吓到我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校学生?”我不服气,我觉得我长得挺年轻啊,也是正常人类的衣服,凭什么说我不是本校学生?

 

  “你没有校服。”这个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短袖衬衫,“本校学生都要穿这个的。”

 

  我凝视那件衬衫三秒,还是没忍住,“真丑。”

 

  那个人并没有生气,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甩了甩头发,脑袋顶上的大呆毛晃晃,看起来傻兮兮的:“没办法的事啊,哎。”

 

  然后我们俩就没话说了。

 

  我抱着手臂一脸不爽,这人倒满眼热忱……或者还有深情?我不禁为我的奇妙解读打了个寒战。那人看了以后关切地问了一句:“你冷吗?”

 

  初次见面就这么关心,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他认识我一样。人类都这么热情吗?我瞥向他胸口的牌子,上面写着安迷修,高二A班。

 

  安迷修,他的名字啊,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奇怪。

 

  “那怎么样才能成为这个学校的学生?”我问。

 

  我没想到这个叫安迷修的人这么好心,竟然亲自带我去教导处报名注册,明明已经是上课的时间了,我跟着他在教学楼里走的时候,看到老师们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我拉了拉安迷修的衣服:“喂,你不用去上课的吗?”

 

  “带你报名注册完了我再去上课,”他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是风纪委员嘛,助人为乐也是应该的。”

 

  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后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准备,连身份证件都没有,教导主任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安迷修在一旁紧张地瞅着我,我忍无可忍,对他说:“你出去。”

 

  几分钟后,我拿着入学许可出来了。安迷修没有很惊讶,像是只例行公事般的问了一句:“你搞定他了?”

 

  “搞定了。”

 

  安迷修没问我怎么搞定他的,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毕竟“施了个法术篡改别人的记忆来拿到入学许可”这种事说给正常人听,人家估计要以为我是妖怪的。好在安迷修是个老实人,我满意了,拿着我的入学许可,脚步都轻飘飘的,安迷修被我落在了身后,他不得不小跑才能追上我。

 

  “你走得好快啊。”

 

  那是自然,我是神仙嘛,我得意洋洋,对他吐出一句:“弱鸡。”

 

  “对了,雷狮,你住哪里?”

 

  他突然这么一问,反而让我失了阵脚。我自然是没有地方住的,我可能得每天晚上回山上的小木屋,就算我是个神仙可以飞,但也还是会觉得不方便。不过我不说,我是坚强的神仙。于是我冷冷地回道:

 

  “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反问让他脸红了:“呃,我就是问问呀,风纪委员要知道所有同学住址的。”

 

  “是吗?”

 

  当时的我将信将疑,因为我不懂人类学校到底是个什么规矩,还天真的以为也许安迷修真的是在履行风纪委员的职责,要登门造访每一位同学。后来我摸清楚这人心中的小九九后,才知道这人实在是用心过于良苦。

 

 

 

 

 

 

5.

 

 

  我融入人类的学校比我想象中要快,可能我本就是个比较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时尚神仙。来学校两个月,我就已经熟知了人类的一切,并且混得很好,当了头头,在学校无恶不作上房揭瓦,还组建小团体一起欺负老师同学,看到别人吃瘪,我很开心。

 

我给我的小团体取名叫雷狮海盗团,自从了解到海盗这种职业,我就心向往之,决定要在学校里做一个横行霸道的海盗。大概就算被那位师父除去了体内的魔,我还是个坏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这个俗语是我的小弟帕洛斯教给我的,他一般用这个话来损我的另一个手下佩利,佩利确实挺像一只狗,他看向学校外面那只黄毛大狗的眼神非常亲切,仿佛那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就像我看向卡米尔的眼神,仿佛他也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我没有侮辱卡米尔的意思,说实话我打心底里喜欢卡米尔这个小孩,初中部的,寡言少语,头脑还聪明,能和这些高中生玩得很开,甚至能得到我这个一千岁的神仙的喜爱,这么看我们俩也算忘年交了——不对,现在我是一名高中一年级学生,不能把自己说得那么老了。

 

  年轻的我带着年轻的手下们飙车,当然出于手下安全的考虑,我最终没有选择拉风的摩托,而是买了一辆小电驴,安全节能还环保,我真是一位好老大啊。每当我带着我的小弟们骑着电驴,于万花丛中飞驰而过,却片叶不沾身,总会引起大片艳羡的目光,当然也有找事的。

 

  找事的那个就是安迷修,在我第一天上学时帮了我的好心的风纪委员。

 

  我不喜欢规则的束缚,而安迷修偏偏是规则的走狗,所以我们不可避免地杠上了。早上八点零五分,我们“准时”迟到了五分钟,正在准备加速向学校里冲,多事的安迷修又挡在了校门口,勒令我们停车。

 

  “某些人是不是焊在校门口挪不了地方,怎么上学放学老是看见同一张臭脸。”

 

  我这时说话是没什么好气的,安迷修也冷着一张脸:“是你们,雷狮不良团!”

 

  这个时候表情倒是冷下来了,我还没好意思戳穿你之前无数次跑到我们班门口饮水机接水偷看我的事呢,装什么大公无私,我纠正:“是雷狮海盗团。”

 

连我小团体的名字都记不住,你有什么资格暗恋我。

 

  是的,暗恋,我对这事儿十拿九稳。我觉得安迷修是在暗恋我,虽然这个词我也是来上学后才掌握的新词汇。男生可以暗恋女生,男生也可以暗恋男生,我是一个非常吃得开的神仙,不会因此觉得安迷修恶心,只是觉得好玩和好奇,安迷修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至于我为什么认为安迷修喜欢我……大概是他和我的眼神交流特别多吧,从第一天认识他的那天,就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戏挺多,说温柔不合适,说难过也马马虎虎,说深情倒尚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用电视剧苦情男主的目光来看我。

 

除此之外,他和我相见的次数明显大于我和其他普通同学,格外有缘分,我们不是同一个年级的,却总有机会碰到。比如上学放学门口检查,比如高低年级一对一辅导的时候他特地挑了我,比如他追着我要给我扣分,比如他和我打起来,比如我们两败俱伤之后他还要拽着我去医务室,比如他在放学的夕阳下递给我一瓶紫药水让我回去好好上药,但是对于我这种神仙来说,受伤不过是吹口气就能好的事,要什么紫药水?傻逼。

 

哦,对了,他不知道我是神仙,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紫药水被神仙供在桌子上当吉祥物,会不会感动得哭出来?

 

还有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安迷修非常喜欢跑到我们班门口去接水,以此找机会偷看我,我们目光相撞过很多回,他尴不尴尬?

 

“大哥,我觉得他没必要尴尬,毕竟目光‘相撞’,这代表着每次他来接水,你都会看他。”卡米尔在看书,听到我的吐槽后这么回了一句。

 

……有的时候我真痛恨卡米尔的聪明。

 

“大哥,你是不是也暗恋安迷修?”

 

……有的时候我作为一个神仙,真想警告卡米尔不要一语道破天机,这样是会受惩罚的。

 

不过至于我是不是暗恋安迷修,还真不好说。我自认为我这么一个酷哥、活了一千岁的酷哥,看破红尘、云淡风轻,是不会喜欢这样傻不愣登的愣头青的,何况这人每天只会扣分扣分扣分,戴个红袖章抓着小本本,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留级。如此和我针锋相对的一个人,我要怎么暗恋得起来?

 

但是我就是会莫名其妙喜欢和他呆在一起,那感觉很舒服,甚至比和雷狮海盗团一起寻欢作乐时还要舒服。我记得一对一辅导的那段时间,傍晚的阳光是金黄色的,整个教室都铺上了暖洋洋的色彩,他坐在我前面,倒坐在椅子上,趴在我面前看我做题。阳光太舒服了,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打一个盹,那时安迷修的脸被光镶上了一层金边,我能看见他脸上的绒毛。他睡觉的时候不会再唠叨学校的规章制度,安静一点多好,我这样想。

 

安迷修生了个好鼻子,鼻梁很挺,我伸出食指顺着他的鼻梁滑下,一路滑到鼻尖,我把脑袋也趴在桌子上,凑近看他的小表情,他睡着了以后真是有点无邪的可爱,我又动了坏心思,用拇指和食指掐他的鼻头,他呼吸困难,皱起眉头,在梦里发出呜嗯的声音。后来就醒了,猛地睁开眼,绿色的瞳仁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离安迷修那么近,我的鼻尖和他的鼻尖的距离顶多只有两厘米,竟然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重回正襟危坐之姿。

 

我故意找他事,我故意不好好穿校服,故意捣乱,故意骑电动车在学校跑,故意戴了个那么长的头巾,都是给他机会让他拦住我,也是给我个机会,大概。

 

但我为了掩盖后者,还是要批评他找我事的:“你每天做这些事就不无聊吗,安迷修?”

 

“每天都有很多人和我聊。”

 

他竟然这么回我,还一脸自信的表情。我越发不理解,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我大概是眼睛瞎了,什么灵丹妙药都治不好了。

 

真正和安迷修在一起的那天,下午我落单,被一群小混混找上门来打群架,在凡人面前不好施展我的真实实力,他们人多还带着工具,所以一时间赤手空拳的我竟然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时安迷修不知道怎么的出现了,我明明记得他放学回家和我不同路的。

 

他像个真正的神仙一样横空出世,打了满嘴脏话的黄毛一拳,又踹了眼前那个想拿酒瓶子打我的混混一脚,顺带借力把两个冲过来的傻帽往墙上扔,可他却忘了黄雀在后——有个人从后面伏击,拿起铁棍冲他后脑勺用力砸了一下。

 

安迷修昏了过去,那群人看到出事了便跑掉了。我把安迷修捞到我怀里,靠,你他妈别给我有事啊。

 

不过马上我就反应过来,我是不是扮演人类太久了傻掉了,安迷修怎么会有事,我可是个神仙,这种伤我随随便便就能治。于是这小子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地享受了神仙待遇,当然,我没给他全治好,疼还是会疼的,不然太假。我把他送到了医院里,让医生给他的脑袋裹了一圈绷带,这样才像话,我做事简直天衣无缝。

 

等我把安迷修从医院搀扶出来时,已经天黑了,安迷修满脸歉意地对我笑,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吃烧烤吧。”

 

烧烤是我最爱吃的,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精准戳中了我的喜好。我那个晚上几乎要把他的钱包吃瘪,他也没说什么,竟然还默许我点了几瓶啤酒。我们两个人碰了一下杯,莫名其妙,我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干杯?”

 

安迷修的脸红红的,真没出息,喝个啤酒也能上头,他小声说了什么,大排档人声嘈杂,我没听清,于是我提高了声音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的声音终于大了起来,脸却更红了,“为我们在一起而干杯!雷狮,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这回他抓着酒瓶的手都在抖,我拉过他的手,自顾自地将他的酒瓶和我的酒瓶又撞在一起碰杯,我说:“好啊。”

 

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我的初恋混着一股烧烤和大麦芽的味道。分别的时候我摆摆手说:“拜拜,我们明天见。”安迷修却突然抓住我,眼睛亮亮的,他说:

 

“雷狮,你住在哪里?”

 

这回我是骗不了他了,我也不想骗他了,我没办法凭空编造出一个住处,万一我的傻男朋友顺着地址找到那里就完了,也不能告诉他我其实住在山上,你们常人从那座山走下来要一天多的时间,这太扯了。所以我只能低下头,老老实实告诉他:“我没有家。”

 

这话我说的很没脑子,根本没考虑安迷修之后万一问我为什么没有家、之前住在哪里时该如何回答。好在我男朋友是善解人意的,他没有问我这些问题,这让我有些感激。我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明明他在第一天认识我的时候也问过一次。也许是看过我的学生资料?我家庭住址那项一直空着;或者是跟踪过我回家,我每次会在第三个路口突然消失?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我敢肯定,我那时的语气没有很可怜,我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可是安迷修攥住我的手,说:“雷狮,那你跟我回家吧。”

 

 

 

 

 

6.

 

 

这太可怕了。我和安迷修在一起第一天就同居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

 

我进到安迷修家里的时候还有点小心翼翼,在门口微微弓着身子,时刻准备对他爹他妈点头问好,他看我那样笑了起来,说:“进来吧,我家里没人。”

 

“你一个人住啊。你爸妈呢,出差了?”我在他家找到了一大瓶可乐,抱着瓶子猛喝一气,安迷修切好了一盘水果放在我面前,让我多吃水果少喝碳酸饮料,我抱着可乐不放手,他无奈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往我嘴里喂。他说:“我没爸妈,孤儿。”

 

我不笑了。一直以来我都把孤儿当作一个骂人的词,没想到还真能遇到这样身世悲苦的,一个人漂泊孤零地活着。我一下子肃然起敬。

 

现在是不是说一句“你以后有我了”会比较好一点?算了吧,好像人的爱情都不长久,坐我前面的女同学在这两个月换了三四个男朋友了,我对安迷修也别提太高要求,今朝有酒今朝醉,开心快乐每一天。

 

而且我有没有“以后”还说不准呢?想起这个我又有点低沉,虽然我表面看起来每一天都挺逍遥自在的,其实也是背着枷锁,我总觉得一千岁的罚还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哪天会死,每一天都是我的末日,这种不安全感时不时从心中蹦出来膈应我一会儿,恶心得我没办法在做坏事的时候保持心情愉悦。天上随时会劈下一道雷、斜刺里随时会冲出一辆车、七窍随时会流出血,你倒不如像之前那样明摆着告诉我在一千岁的时候会死,有明确的期限来得更让我舒服。

 

“嗨,你还好吗?”安迷修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我这才回过神。

 

算了,我难过什么呢?起码现在我还活着,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这多好啊,我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开始了。

 

但我仍然觉得高中生在一起第一天就回家同居不是很正常,我不正常,情有可原,毕竟我对人类的世俗不了解,现在还是个坏学生;安迷修也不正常,就很奇怪了,这人可是风纪委员,30度的天都要把衣服扣子扣到最顶上的风纪委员,他应该知道早恋扣12分这件事,加上同居的话,可能要扣24分,他就等着留级吧。

 

 

不过没想到安迷修竟然是这么个大胆的主儿,我深以为他把我带回家是有所企图。结果第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安排我去洗澡,很耐心地告诉我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洗发露在哪里沐浴露在哪里,毛巾可以用哪几个,说完之后他就退了出去,急匆匆的。

 

什么嘛,我背地里笑话他。

 

他事事安排得周全,偏偏忘了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没拿,比如睡衣。我洗好澡后把头探出去,叫他:“安迷修,你有没有睡衣啊,我没带。”

 

“啊好的!”这人慌乱的叫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跑了过来,把门开一道小缝,将衣服递给我,在我接到衣服的一瞬间马上撒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件T恤和一条睡裤,裤子我试了试,裤腰太松了,我穿上去总往下掉,索性不穿,正好T恤足够宽,都能盖住屁股。我觉得挺好,可是出去的时候安迷修却又脸红了,让我把裤子穿上,我试图和他理论这个裤子实在是太宽松了,我穿不舒服。这感觉就像我们每个早上在校门口,他都要指责我穿校服不合格一样。风纪委员都管到家里了,牛逼。

 

到后来他管不了我了,只能自己悲愤地去洗澡,出来的时候我躺在他的床上玩手机,滚来滚去,床单被我滚得皱皱巴巴,我问:“今晚我睡哪里?”

 

安迷修的屋子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我的意味很明显。

 

安迷修从我脑袋下面抽出我枕着的被子,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他随时准备抱着被子逃走:“你睡床我睡沙发!”

 

在他逃跑之前我把他拽了回来,摔到床上,他陷入床垫的时候还一脸不知所措,我顺势骑了上去压制住他:“跑什么跑,都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能睡一块?”

 

我那时是一个多么天真可爱的神仙,还未经人事,丝毫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别的意味,当时确实只是想多和安迷修呆在一起,不想让他睡沙发,后来才明白我这样叫玩火点火。安迷修被我压在身下,摆出一副被逼良从娼的委屈模样,支支吾吾说:“好,雷狮你从我身上下去,你压到我了。”

 

你看我们两个看起来都没有经验的样子,第一个晚上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安迷修躺在我身边,很不自在,总是翻身,碰到我的时候触电一样收回去,最后像只虫子一样弓着身子背对着我,我伸手把他翻过来,他眼睛在黑暗里亮亮的,无辜地望向我。

 

我觉得好笑。说在一起的人是你,说带我回家的也是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吻了上去。

 

我不太会接吻,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电视剧播过,学校里也总有早恋的小情侣接吻,不过好在我看起来天赋不错,吻上去竟然有熟悉的感觉,我忘了安迷修什么时候伸手摁住了我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的,原来他也不是一块不可雕的木头嘛,悟性不错,我很满意。

 

但那个晚上我们也只是接了一个吻而已,没做别的,毕竟我很清楚我现在的身份,十六岁的高一学生,做的太过不好。

 

第二天我就拎包入住,和安迷修开始了真正的同居生活。

 

 

 

 

 

 

 

7.

 

 

在学校里针锋相对了两个月有余,我没想到我和安迷修的同居生活竟然还挺和谐的。

 

安迷修真的是个很让人满意的男朋友,做饭打扫家务照顾人一流,我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男朋友,而是给自己找了个妈。早上他起得比我早多了,因为风纪委员要去站岗,我起不来,他就揉揉我的脑袋不打扰我睡觉,不强求我和他一块上学,尽管他非常希望和我一起走过清晨美好的上学小路。早饭他做好了会放在桌子上,真是令人省心。

 

我却不让他省心,他用早饭喂饱了我,我吃饱喝足后会骑着我的电驴载着我的三个小弟踩着迟到铃冲进学校。他无数次在晚饭时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不要这样了,会增大你男朋友的工作负担。我点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前只有肉,安迷修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我没给他好报,明知故犯且屡教不改。

 

 晚上我们也不是一起回来的,毕竟地头蛇还得忙活自己的事业,区区男朋友阻止不了我前进的脚步,安迷修真和我妈一样,每天在黄昏时苦苦等待他的坏儿子回家,然后对我身上的大伤小伤长吁短叹。

 

其实这些伤我都可以搞定,但我故意不处理它们,疼就疼吧,我就是要安迷修心疼我。

 

鬼知道我从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矫情了。

 

有一次伤到嘴角那里,我一笑牵动嘴角的时候都会疼,把安迷修难受得不行,直接把早安吻晚安吻都给我免去了,就怕我疼。给我上药的时候动作又轻又慢,还叨叨,说以后不许我出去打架了,把脸打毁了怎么办。

 

他监督我写作业,这些题对我来说都不难,他搬了个凳子坐我旁边一起写,结果就是我骚扰他写不下去,我揪他呆毛,摸他的脸,最后啄他脖子,他忍无可忍,说:“你就不能等晚上吗?”

 

不能。往往这种情况下,接下来的作业也写不成了,我们就去滚床单。想想我第一次来安迷修家的时候天真无邪地滚床单,再看看现在的滚床单,我不禁感叹时代在变化。

 

我忘了第一次和安迷修擦枪走火是因为什么了,那个时候我来他家顶多住了一个月,我们早就该知道同居是这个结果,可做完后安迷修还是很自责,恨不得来一根事后烟。也是,高中生不应该这样的,24分啊,我意味深长的长叹,安迷修更难受了。

 

后来他的脸皮厚了,我们做的频率也变得更高,原来这人规定是一周最多一次,还得选在周六周日,这样不会影响学习,后来我们变成了一周三四次,不管上学日还是休息日,精力旺盛得很,我终于也体会了一把年轻人的生活——不过真正的年轻高中生会在这个年纪就有性生活吗?

 

安迷修的屋子在一楼,有一个自带的小院子,安迷修在这里养花养草,真跟个老大爷似的,我对此都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比较好。但是安迷修不听,他就是喜欢,我觉得他大学都很可能要学个园林规划设计专业。草木葳蕤,夏天容易招蚊子,安迷修在屋子里喷花露水,空气里到处都是那股刺鼻的味道。

 

老年人安迷修在他的院子里侍弄花草,侍弄完就在绿荫下乘凉——我逐渐怀疑他的真实年龄,他真的只有17岁吗?我在屋子里打游戏,叼着根冰糕,安迷修进屋里了之后,闹着也要吃。

 

“自己没手吗?在冰箱里,自己拿。”我忙着打游戏,我是渣男,游戏永远比男朋友重要。

 

安迷修闹了个没趣,闷闷不乐地取了冰糕,坐在我旁边看我打游戏。

 

夏天有知了在叫,还有大汗淋漓,夏天慢吞吞的,我好无聊,我想养猫。安迷修不让我养猫,说家里有一只猫就够了,我生气了,他买金鱼哄我。金鱼是路边卖的那种,装在圆圆的透明盒子里,在狭小的空间里游来游去,活不长的,安迷修却为这短命鬼买了鱼缸和水草,一副要好好养它的样子。

 

其实金鱼也挺好看的,摆动着近乎透明的鳍,在夏天里缓缓地游动着。说起来这是我和安迷修度过的第一个夏天,不知道以后还能有几个夏天。我又惆怅了。

 

越是和安迷修这样岁月静好,我越害怕,因为我还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原来我孑然一人的时候还好,死了就死了,可现在我有安迷修了,我变得贪生怕死,我觉得生命是美好的,到处都光亮亮的,如果死了的话很可惜,尤其是死在安迷修面前——我死了的话,安迷修怎么办?

 

我做梦梦到过这个,我死在安迷修面前,安迷修抱着我的身体悲恸大哭,整个房子在晃,天花板上往下掉渣,大有孟姜女哭长城之势,房子里又只剩下安迷修一个人,可惜我放在冰箱第二格里的啤酒还有好多罐,我没来得及喝。

 

我不要,我想和安迷修一起活下去。

 

这感觉很怪,安全感和不安全感共存,真实感与不真实感共生。我盯着水缸里的金鱼,它倒好,自由自在的游,我想起来安迷修给我讲过一个很难听的笑话:有个小学生写作文,说他的金鱼淹死了,他很伤心。

 

傻逼。哈哈哈哈。

 

……

 

金鱼真的会淹死吗?

 

我打了个寒战。

 

 

 

 

 

 

8.

 

 

夏天后面是秋天,秋天后面是冬天。这是废话,我只是想说,我和安迷修在一起很久了。

 

夏天缓慢地流动,秋天缀满了枯黄的叶子,冬天被暖气熏得热乎乎。我还蛮喜欢冬天的,虽然穿衣上被安迷修要求了格外多,不需要的御寒衣物一层一层往我身上套,最后一层是他自己,抱着我就不撒手了。怎么会有这么黏人的男朋友,我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发现这人抱着我竟然睡着了,我推了推他的脑袋,怕他把口水流到我衣服上,没推醒,也就只能这样任由他抱。

 

还有过年,啊,饺子,安迷修会包饺子,带虾仁的,特别好吃,我吃了很多。安迷修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又说养猫和养猪没什么区别,被我捏着下巴喂进去一个饺子。这是我对过年的唯一印象了,春节晚会小品的尬台词都没这个深刻,说起春节的小品,真无聊,安迷修看到一半就睡着了——他越来越能睡了,抱着我能睡着,看小品也能睡着。到底谁才是猪啊?

 

废话还有半句没说完,冬天后面是春天。春天代表着天气转暖,代表着我又要过生日了。一千零一岁生日。我竟然多活了快一年,我开心,也不开心。

 

安迷修也很兴奋,这点作为男友还是很合格的,他从春节就开始设想我的生日该怎么过,经常缠着我问生日的时候想吃什么,他给我做;或者我想去哪里玩,他一定尽力满足我的愿望。

 

我想了想,我说你之前都怎么过生日的?

 

他愣了一下,之后努力思索,回答我道,在屋子里挂彩色气球,唱生日歌,吃生日蛋糕,还有长寿面。

 

好,我就要过这种生日。

 

他被我吓到了,很夸张地说:“不是吧雷狮,我还以为你过生日是要去毁灭地球的,竟然这么像个普通人类的吗?”

 

像个普通人类又怎样,我现在只想当个普通人类,守个朝朝暮暮,睡觉少了会没精神,流血会疼,没有法术,没有千岁,玩弄花花草草,像安迷修那样养只猫——他时常因为养不胖这只猫而难过,捧着我的脸说是他做饭不够好吃吗,怎么还没长胖,脸捏起来都没什么感觉的。

 

“要到你生日了,雷狮,打起精神来。”他给我加油鼓劲。

 

我确实打不起什么精神来,我最近噩梦连连,梦见我死在了我一千零一岁的生日里,死在安迷修怀里。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每次我起床的时候都会恍惚,有的时候比安迷修起得还早,他在我旁边睡得很死,我用手掐他都不醒,搞得我很慌,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说起来,安迷修起得越来越晚了,现在竟然需要我叫他起床,慌慌张张穿校服带袖章去学校门口站岗。

 

“你脸最近没什么血色,是不是贫血了,我要不要买点阿胶糕给你补补血。”我慈爱地抚摸安迷修的狗头。

 

“别吧,”安迷修摇头,“那个不是女生养颜吃的东西吗?”

 

我们的金鱼越来越懒了,它被养得大了一点,圆圆鼓鼓,在鱼缸里呆滞得要命,我时常以为它是睡着了。金鱼会睡觉吗?好懒,我有的时候觉得金鱼和安迷修好像,在春天里懒洋洋的。

 

春天,万物复苏,女人养颜,安迷修绞尽脑汁给我过一个完美的人类生日。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点小插曲的,比如低年级的几个混混,三番五次挑衅我,我作为老大懒得和他们计较。这下可把他们给激怒了,竟然找到安迷修头上来。我生日那天下午放学找不到安迷修了,在一间空教室里发现这人把那几个混混给收拾了。我猜他们看安迷修是风纪委员,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人设,谁想到人家能一个打仨,这群人被打得屁滚尿流。打完人后的安迷修风轻云淡,过来牵起我的手还是笑意盈盈,说:“走吧,我们去超市买吃的,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后面有人骂他,“gay,恶心。”

 

安迷修冷冷地剐他一眼,“是gay又怎么样?”

 

这个表现让我满意,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得意洋洋地冲身后那几个咬牙切齿的小喽啰比了个中指。

 

回家后我们过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生日,我如愿以偿,和人类的生日一样,奶油蛋糕很腻,上面的蜡烛滴滴答答淌着泪,安迷修为我戴纸壳王冠的时候半天戴不好,我总有种“妈,头发扎的有点紧”的错觉。为了报复,我说他生日快乐歌唱跑调了,他别过头说没跑调,他练了好久的。

 

蛋糕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繁体的“寿”字,一般是老年人过几十大寿的时候才用,我一边笑话安迷修,一边打心底里觉得他这个蛋糕歪打正着了,长寿,不就是我的愿望吗?

 

他让我许愿,说生日都是要许愿的,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内心虔诚。真麻烦,我嗤笑一声,人类真是又麻烦又矫情,我不要。但还是拗不过他,被他抓着双手做成合十的样子,他又伸出一只手覆上我的眼睛,我被迫闭眼,只得照做许愿。

 

  “我有三个愿望,第一个……”

 

  “哎哎,”他又让我停下,“许愿的时候不能说出来,而且一般是只能许一个的……”

 

  “你烦不烦啊!”我睁开眼,没好气地瞅着他。

 

  “…我话还没说完呢,”他有点委屈,“不过是你的话,许三个也没事,一定都会实现的。”

 

  这还差不多,我得意洋洋地又闭上眼,这回倒是听了他的话,只在心里默念: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眼前的这家伙可以考上他喜欢的大学。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们的爱情……算了,恶心,就是能好好的在一起吧,别出什么岔子,看了还败坏心情。

 

  第三个愿望——

 

我希望我可以活下去。

 

一千零一岁已经够久,多这一岁都算我苟且偷生,但我贪心,我遇到安迷修之后突然知道生命可贵,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是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活下去对我来说变得很重要,我不再满足于多的这一岁,我希望和安迷修一起活下去,活到安迷修死为止,或者起码活到我们分手……

 

我呸。我发现我也开始俗气地忌讳在谈恋爱的时候说分手了。果然恋爱会使人变傻,我想。

 

我吹灭了蜡烛,一缕青烟飘升。

 

 

 

 

 

 

9.

 

 

不知道是不是生日玩得太嗨的缘故,第二天我竟然起晚了,醒来时安迷修已经去上学,安迷修走之前没有拍拍我的脸叫我早点起。新的一岁我就要迟到,还迟到了挺久,我不能骑着电驴接我的小弟们了,我洗脸刷牙十分草率,出门时也没舍得看金鱼一眼,直接往里面扔了一点鱼粮。

 

当我风风火火赶到校门口时,学校的门已经关上了,我也没见到安迷修——他没等我吗?我有点难受。

 

我上学时是不会找安迷修的,安迷修也不会来找我。我们顶多靠命运带来的自然邂逅,或者安迷修的刻意而为,比如他来我们班门口接水。太老套了,一年过去了这人还在玩我们没在一起时的那套。

 

可今天,我对着门口的饮水机望眼欲穿,都没等到安迷修抱着他的老年保温杯来接水。

 

我忍不住了,在下午的时候去他们班门口逛了一圈,但安迷修不在,书还是好好摆在桌子上的,笔开着盖,仿佛他上一秒还在伏案用功读书。

 

我没想太多。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照例没等他,和海盗团一起呆着。海盗团亲切慰问我生日过得如何,并很狗腿地问我送的生日礼物喜不喜欢,最后竟然还带点埋怨口气地说老大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过生日啊,不是说好在外面咱先搓一顿,你再回去和安迷修腻歪的吗?

 

我打着哈哈,“哎,那不是因为昨天安迷修被小混混纠缠了嘛,我得赶过去英雄救美……”虽然没救成。说到这儿,我又想起来安迷修了,一整天没见到他了,我有点想他。于是我不再跟海盗团废话,我说我要回家找安迷修。

 

海盗团在我后面乱笑一气。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人谈恋爱啊。

 

我回到家的时候,用钥匙开门,门是锁着的,安迷修竟然还没回来。进屋后一片黑漆漆,以往那个人都会欢快地叫一声雷狮你回来啦,然后穿着围裙出来给我一个熊抱,手上还拿着锅铲,或者沾着面粉。让我很嫌弃,我说面粉沾到我衣服上啦,快放开我。

 

奇怪,安迷修人呢?

 

我开了灯。惨白的光赫然照下,眼前的一幕吓到我了——我的金鱼翻着白肚皮,随着水慢慢地、静静地漂动着,就这样死在了水缸里,它的尸体旁边是没有吃完的鱼粮,红色的小颗粒也在跟着它一起漂,看起来怪瘆人的。

 

金鱼死了?

 

我冲过去,趴在鱼缸前面再进行确认,金鱼漂着漂着把它的大肚皮对准了我,鼓鼓囊囊惨惨淡淡,好像在嘲笑我似的。我愣住了,我养了大半年的金鱼,就这样死了,毫无原因,不明不白。

 

它为什么会死?

 

不愧是我,我马上展开了一番调查。我研究了一大顿,得出以下结论:金鱼身上没有外伤,鱼缸附近没有凶器,以及我的金鱼没有和别人结仇、无人有作案动机。由此可知不是他杀。我的金鱼心理健康,且在此之前未表现出任何轻生迹象,因此不是自杀。我把我金鱼照顾得很好,它没有得病,生龙活虎,所以也不是久病成疾。

 

那它为什么会死?

 

我把金鱼捞了出来,埋在了安迷修的花园里,一同埋进去的还有鱼缸和剩下的鱼粮,遗物这玩意儿总是能勾起人的情思,我不要这种丧气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根据生物学到的知识,金鱼的尸体会被分解者分解,继而给安迷修的花们提供养料生长。安迷修要谢谢我才对。

 

安迷修没回来,他的花也无精打采的,我拿小喷壶给花花草草浇水。安迷修还要谢谢我。他一共要谢我两次。

 

可是我等啊等,安迷修还没有回来,我玩电脑,玩手游,都玩累了,安迷修也没有回来催我写作业。

 

我给安迷修打电话,手机铃在我旁边的枕头下响起,我这才想起来他平时上学是不带手机的。哎,这人,脱离了现代文明果然不行,哪像我一下山就要去买手机,现在知道手机的重要性了吧。

 

我抱着安迷修的手机玩了一会儿,密码很容易就猜了出来,是我的生日。他的手机里没有游戏,有的只是些学习软件,真无聊。相册里是我的照片,这人偷拍的,睡觉的时候也拍,还不少。妈的,我竟然都不知道。拍照就拍照,他还用了特效:照片里的我闭着眼睛,顶着一对猫耳朵而浑然不觉,安迷修伸出一只手在我脸旁边比了一个“耶”的造型,耶你妈啊。

 

我没把这些照片删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喜欢就让他留着吧。

 

我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安迷修还是不回来。我上网搜索“男朋友走丢了怎么办”,回复的建议大多是报警,如果失踪的话48个小时才能立案。也就是说,我明天去报警,警察也不会帮我找他,还得靠我自己,我一定能把他找到,哪怕掘地三尺。

 

我好无聊,我开始编故事,猜测安迷修到底为什么会失踪。也许孤儿安迷修是遇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父亲飞黄腾达,给安迷修留下无数家产,并用私人飞机把他接走了;或者他落魄的亲生母亲找上门来,希望安迷修能给他一口饭吃,安迷修去安顿母亲了。没事,安迷修那人,命大得很,死不了的。

 

我有好多事要和安迷修说,我今天自己给自己做了饭吃,但是很难吃,我自己差点吐出来,为了让安迷修一起吐,我特地给他留了一些放在冰箱里,他一定要全部吃完;他需要谢谢我两次,因为我给他的花浇水还给他的花施肥,生物肥;能施生物肥是因为我的金鱼死啦,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死,莫名其妙的,该不会真是淹死了吧?

 

……

 

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金鱼,真的是淹死的吗?

 

 

 

 

 

 

10.

 

 

第二天,我坐不住了,开始去打听安迷修的消息。他们班里人跟我说,安迷修中午午休被人叫出去过,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至于是谁把他叫出去的……

 

你说巧不巧,就是我生日那天找安迷修麻烦的几个人。看来是报复他的,叫出去估计是要打他,但这是把安迷修藏起来打算第二天接着打吗?昨天晚上都没让他回家。我的脑子浮现出一个绑在凳子上,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怜巴巴的安迷修。

 

妈的。我握紧了拳头。

 

生日那会儿许了三个愿望,现在看来还是不够的,我要再许第四个愿望:让我的男朋友聪明一点,不要那么傻,随便几个弱鸡就能把他给绑架走。我生日后的第一天,他就失踪,害得我提心吊胆一整天,现在还要来找他救他,我男朋友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

 

 我气势汹汹,手里再多把刀的话,简直就像来学校杀人的。我抬脚,嘭的一声踹开教室的门。里面的人正在上课,我这惊天动地一声响把他们吓到了,教室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往我这边看。他们班正在讲课的老师也停下来,怒目圆睁,好像希望我自己认错赶紧离开这个教室,我自然是不理睬的。我大步走过去,抓起最后一排的混混头子的衣领,拿出我久违的恶人嘴脸,狠狠地:

 

  “喂,你把安迷修给藏到哪里去了?!”

 

 

 

 

 

 

11.

 

 

当这几个混混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为我奉上一个硕大的蛋的时候,我愣住了。

 

“我要安迷修,你给我鸵鸟蛋干什么。”我语气生硬。

 

“这就是安迷修。”他们颤颤巍巍。

 

“胡说八道!”把我当傻子吗?或者他们是在讽刺安迷修是个蛋?我男朋友什么时候轮着他们来骂了?三重怒火作用下,我把他们手里的蛋拍开,蛋掉在了地上,滚了滚,倒没有碎,他们几个屁滚尿流地爬过去捡蛋,把蛋抱在怀里,这回语气都带上了哭腔:“这真的是安迷修!”

 

在他们断断续续的描述下,我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昨天把安迷修叫出来,带了不少人收拾他,安迷修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被他们给打败了。因为课间结束了,混混想着等下了课再来折磨他,于是把他绑在了空教室的椅子上——这点和我想的一样,看来坏人的心意都是相通的——可是下了课后,他们再回来,发现安迷修不见了,只有个蛋。他们害怕,不敢声张,怕把事情闹大,于是慌慌张张只把蛋带走了。

 

“安迷修坐着的椅子上只剩下这个蛋,绳子在旁边绕了好几圈,就像安迷修变成这个蛋之后绳子松了一样。”

 

我看他们语无伦次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但这也太奇幻了,我作为一个神仙都觉得稀奇,安迷修变成了一个蛋?这怎么可能?我还是比较认同我的第一种猜想:孤儿安迷修遇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父亲飞黄腾达,给安迷修留下无数家产,并用私人飞机把他接走了。至于这个蛋嘛……我补充上一句,亲生父亲是开动物园飞黄腾达的,所以搞到鸵鸟蛋很容易,用鸵鸟蛋做见面礼,安迷修不喜欢鸵鸟,他喜欢猫,所以把鸵鸟蛋留给了猫。

 

……

 

这怎么可能呢?太扯了。我后背发凉,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我害怕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安迷修到底还是失踪了,还是离奇失踪,我没有办法,这个蛋不能给我任何线索,我没办法由此找到他,我自以为神通广大,却连人类的失踪都无能为力。太奇怪了,安迷修,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没有思路,只会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

 

和金鱼淹死一样奇怪。

 

 

 

 

 

 

 

12.

 

 

我把蛋带回了家。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认为这就是安迷修,但或许警察立案侦查的时候,这个也能派上用场,提供点思路,他们这些学刑侦学的应该比我这个不懂事的神仙要强。我也有过把蛋交给动物园的想法,让他们判断一下这到底是哪种生物的蛋,后来觉得丢人,还是算了。

 

进门之后,家里还是漆黑一片。安迷修没有回来,我在开门前还心存一念,说不定他只是逗我玩,嫌我恃宠而骄,想给我点苦头尝尝,让我过两天没有他的日子,感受一下失而复得的快乐,惩罚够了,他就会回来在家里等我。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习惯性地看向鱼缸——已经没有了鱼缸了,和我的金鱼一起入土了。我有点惆怅,那里空空荡荡的,我看着不舒服,于是把蛋放了过去。

 

就算没有安迷修,日子也要好好过,要好好吃饭……我把冰箱里留给安迷修的饭菜拿出来,自己加热了一下,呸,真难吃,难吃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安迷修,你他妈到底在哪儿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我丢了安迷修之后,我又喜迎新一桩祸事:我家进贼了。

 

是这样的,半夜我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哭声的呜咽,在夜里幽幽传来,回荡在整个屋子里,有些骇人,加上已有安迷修突然消失这档子事,联想起来细思恐极。当然作为一个神仙,我是没必要怕鬼的,但是那鬼哭得太过难听,又充斥着什么“我好想你”的话语,实在是引起了我的共鸣。我起床,没开灯,打算去抓那个贼。赤手空拳也不怕,不管是贼还是鬼,我都不认为他能打得过一个神仙。

 

安迷修家徒四壁,唯一值钱的就是花花草草和他的猫,现在他的猫兼起了看门狗一职,要来抓贼。

 

我听到贼的声音了,他在我的蛋附近——他要对我的蛋做什么?我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当我用手劈到贼的后颈时,贼很菜地“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趁他还没反击,我又及时冲他肚子补上了一拳,这下贼被我直接打到了地上,蜷起身子,嘴上还不忘训斥我:“你……你是何许人也!竟敢打我!下手还这么重……如此心狠手辣,简直歹毒心肠!”

 

这么多成语,我一愣。

 

“小班长?!”

 

 

 

 

 

 

13.

 

 

小班长坐在沙发上瞪我,我也瞪回去:“干嘛?”

 

“我余怒未消!瞪你两下还不行吗!”

 

“你强闯民宅,我还没生气呢。”

 

“你小心点!”他恶狠狠的,“你私自跑了出来,小心我告诉其他神仙再将你收了回去!”

“你倒是去告状啊,你看看他们收不收得住我,”我笑话他,突然想起来了正事,“所以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真是因为发现我不在山里的木屋了,来把我抓回去?”

 

“怎么可能?你也配?”这回轮到他一副嗤笑的神情了,“我是来找我师父的。”

 

他师父?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好心的把我打昏过去、又功成身退离家出走的英雄。我双手抱胸:“你找就找,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哦,我明白了,”我假装恍然大悟逗他,“找师父只是个幌子,你一定另有所图。”

 

“谁另有所图了?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欺人太甚!”他咬牙切齿,“我就是找我师父来的!”

 

“那你师父在哪儿呢?”

 

“这不就在你怀里吗?!”

 

我怀里?

 

我低下头。

 

现在我觉得是他在逗我了。

 

因为我怀里抱着的,是那个蛋。

 

……

 

小班长看我的眼神里意味越发深长,我抱着蛋坐立难安。我们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小班长先开口了:“你们的感情这不是很好嘛!你看,我师父都变成了一个蛋了,你还抱着他不撒手,真是伉俪情深。”

 

屁,我现在被他这话吓得不行,恨不得把手里的蛋扔出去,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现在是有饲养员的了,谁和你师父感情好,只不过我饲养员丢了而已……

 

等等。

 

一个可怕的猜想窜出,击中我的心脏。

 

“你师父难道……是安迷修?!”

 

 

 

 

 

 

14.

 

 

我冷得厉害,身体都在发抖。春天的夜为什么会这么凉?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想法,手里的蛋竟然摸起来温乎乎的,太吓人了,我恨不得把手里的蛋抛出去,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蛋没被扔掉,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又暖和了一点。

 

……更吓人了。

 

不过这么一看,这个蛋还真是安迷修,这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不要脸气质,太像了。于是我又摸了摸蛋的头顶,好像那里还有安迷修傻不愣登的呆毛似的。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小班长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明白师父让你失忆到底是对是错,你们是重新开始的吗?”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蒙在鼓里的是安迷修,那傻子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神仙,我还一边无知一边得意洋洋地在鼓上敲敲打打,和玩太鼓达人似的,现在发现一切都反了过来。是安迷修一直在瞒着我所有事情。

 

他就是那个师父,许多年前他在天地晦暗间将我降服,把我封印,除去了我的记忆,又为我求情,让他们不要毁掉我的元神;他也是我的恋人,我现在的恋人,我以前的恋人,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在一起了。

 

故事原本是这样的。我和安迷修在一起了,曾经有一段欢快的时光,但后来我邪念作祟,一不小心被魔钻了空子,受了魔的蛊惑,为其驱使,失去了自己原来的意识,闹得天下大乱——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孙悟空大闹天宫——当然我没有孙悟空那么惨,最后不是如来佛降服的我,而是我爱人将这一切结束的。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我也不知道啦,师父没有说,而且那个时候太早了,还没有我呢。”

 

众神觉得我十恶不赦,必须将我元神摧毁,以免留后患。他却抱着我苦苦求情,说魔都可以除掉的,留雷狮一条命吧。

 

但就算是安迷修开的口,其他神仙也难以接受这个建议,他们只会说安迷修心太软,也有的人说雷狮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咒最终还是下了,安迷修也无能为力。他想救我。但是这个咒……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救我。

 

小班长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太过煽情,我不合时宜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上次来的时候怎么都没说?”

 

“因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啊!”他大哭,“是我师父没了之后,他最后一点力气把这段记忆传回到我们这儿,我们才知道这些的。”

 

“……你说什么?”我愣住了,“他没了?”

 

“对啊!”小班长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不然你以为你怀里的蛋是哪儿来的?那是师父啊。”

 

“他没了?”

 

我像个傻子似的,只呆呆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真的好喜欢你,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后来的故事是这样的,安迷修为了救我,离家出走,留下一班小弟子,前去请教某方的仙人,只想解咒留我一命,仙人告诉他咒解不了,这一罚是逃不掉了。可安迷修说:

 

“那就让我替他受了这一罚吧。”

 

也不知道安迷修做了什么,这个咒愣生生移到了他身上,这也是我在一千岁得以偷生的原因。为此安迷修耗尽了他的修为,沦为了一个凡人,跌落到人间谋生。

 

“师父好人有好报,没有当场死亡血流成河就不错了,沦为凡人之后他竟然还剩一年的命,他决定不虚度光阴,过得充实一点,于是去上学,好好过完最后的日子,”班长望天长叹,“谁想到遇到了一个心血来潮跑到学校的你。你知道吗,师父在这段记忆里说,他本来都已经想好了,死就死了,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他又一次遇到你之后,他突然不想死了。”

 

“他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好熟悉的想法,好像不久之前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一切都倒过来了呢?

 

我的眼睛酸疼得要命,热热的好像有泪要流。

 

“他在回忆里说,他觉得好幸福啊,和你一起当人类的这段日子,就好像你们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上学、放学、恋爱、打架,为考试成绩发愁。他有的时候也恍惚,真的以为你是人类了,所以把你打伤后还傻不愣登的给你送紫药水,事后才反应过来,后悔死了,觉得肯定又要被你小看了。”

 

是,我背地里嘲笑过他,那紫药水现在还被我珍藏着。

 

“可是怎么办呢?他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到了,他就要走了。每次看你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他就想告诉你别难受,你一定会活下去的,但他不能说。”

 

“所以,”我嗓子堵得慌,“为什么他把这些事情传给了你,而不是告诉我?我难道没有知情权吗?”

 

“因为他太了解你啦,你知道后肯定又要去做傻事,那不就白瞎了他之前的努力了吗?他也不希望你等他,你看你手里的蛋,”他朝着蛋努了努嘴,“师父到底还是好人有好报,我再说一遍。那咒没能完全毁了他的元神,都在蛋里了,只不过受了重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恢复……”

 

  “恢复?”我抓住小班长的肩膀,“你的意思是安迷修有可能恢复?”

 

  “是啊,确实有可能恢复,元神恢复精气重新幻化成形什么的,但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没有什么案例可供我们参考,你别抱太大希望。”

 

  “那如果我把我的修为……”

 

  “你别乱来,谁知道你这样会不会触发什么,不要弄巧成拙,本来这蛋就很脆弱了,”小班长开始教训我,“幸亏我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之前有在天书上看到过这种蛋……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这蛋也能孵化的,孵化之后就可以恢复之前的身体了。不过要看命。”

 

  “看命?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无可救药,万劫不复,飞蛾扑火。”

 

  又在说成语。我恨不得把他脑壳敲碎:“说人话。”

 

  “啊呀,别打我!”他捂着脑袋求饶,“我的意思是,你可能要等很久的嘛!”

 

 

 

 

 

 

15.

 

 

  等很久就等很久,谁怕谁。

 

  小班长说得很委婉,但我还是从他的闪烁其词中明白了:这蛋很难孵化,也许安迷修一辈子就是个蛋了;就算可以孵化,也要等很久,时间从三天到三千年不等,看自身造化了,等个一千年以上都是很正常的。

 

  “你真的要等他吗?”小班长临走前这么问了一句,“别耽误了自己,师父也不希望你这样,他在最后说希望你找个新的伴侣。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踹了一脚他的屁股,把他从家门踹了出去:“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开始了我漫长的孵蛋生涯。

 

  是的,孵蛋——我自己都嫌弃这个说法,我一个酷哥,竟然沦为鸡妈妈这样的角色,开始孵蛋,蛋里面的还是安迷修。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安迷修恢复得更快一点,鸡妈妈都是坐在蛋上面孵的,我显然不想这样做,丢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蛋埋在我怀里,盖上被子,一片温馨祥和,我会怀念安迷修的晚安吻,于是模仿作案,低头吻了下去。发觉自己是在亲一个蛋的时候,我毛骨悚然,赶紧把嘴擦擦,好像自己没做过一样。

 

  我应该给蛋讲讲睡前故事,说不定这样有利于他的恢复,但是我一开口,就变了味:

 

  “今天给你讲一个故事,蛋蛋……”

 

  叫蛋蛋实在是太奇怪了,于是我改口:“安迷修。”

 

  “……安迷蛋。”

 

  安迷蛋,这个名字真傻,适合安迷修,于是我叫上瘾了:“安迷蛋,安迷蛋,安迷蛋!”

 

  一开始我真的有好好孵蛋,你看我还抱着他睡觉,白天上学的时候就给蛋盖好被子,还在旁边放毛绒玩具,跟哄小孩似的。晚上回来再对着蛋喊一句:“我回来啦!”

 

  没有回应。蛋安安静静捂在棉被里。

 

  很快又到了夏天,安迷修的小被子从棉被换成了毛巾被,我还帮他养着那些花花草草,夏天一来,招蚊子,我们又是一楼,痛不欲生。我每天都满屋子喷花露水,和很久以前的他一样。可我终究没有他那个好脾气,咬牙切齿,最后决定在院子里都种上猪笼草。

 

  气死我了,我回来拍了一巴掌在安迷蛋的身上,还不够解气,我看着圆溜溜的蛋又起了坏心眼,索性拿了一只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只小乌龟。

 

  安迷蛋顶着一只乌龟,仰面对着天花板,毫无还手之力,看着好傻好可怜。

 

  我还学会了自己做饭,我自己上网搜了食谱,学做安迷修的拿手菜。在经历了几次炸厨房后,我终于修成了正果,能做出颇让人满意的饭菜了。

 

  我吃的时候很有仪式感,把安迷蛋也放在了椅子上,安迷蛋不能吃,让他看着我吃。我好坏,我好开心。

 

  ……我都会做饭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这个夏天比上一个夏天要快,很快就到了尾声,这意味着什么——我开学就要高三了,要体验对高中生来说最为痛苦的高考了。哎,安迷修,你醒的太晚了,你要和我一起留级了。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我想起来我的暑假作业没做,觉得实在不能交个空白本上去,该抄的还是得抄。于是挑灯夜战,凿壁偷光,勤恳刻苦,誓要将一暑假的作业在一个晚上补完。

 

  但是神仙也会累的,补着补着,我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想眯一觉,就算睡过头了也没关系,反正也没有安迷修叫我了。对了,安迷修,我抬头,安迷蛋被我放在桌子上,乖乖巧巧陪我熬夜。

 

  我安心了。

 

  那我还是自律吧,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我马上就起来。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16.

 

 

  蛋突然动了一下,一声细碎的响,蛋壳裂开几道纹。

 

  一道光从中溢出——

 

 

 

 

 

 

 

FIN.


很久之前写的文了,那个时候还能耐下心来讲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两万多字

读下来真的很不容易!谢谢你们能看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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